1986年初冬，天还没亮，我就起了床。这是我在部队的最后一天，明天就要退伍了。十八岁入伍，转眼已经在部队摸爬滚打五年，说不舍那是假的。

我叫赵向前，黑龙江五常人。在连队里，战友们都亲切地叫我"老赵"。此时此刻，看着身边整齐码放的军装，和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。

记得刚入伍那会儿，叠被子可是我的噩梦。教导员要求被子必须叠成"豆腐块"，四角要棱角分明，上面要平整得能放一杯水。那时候，我愣是花了两个月才勉强达标。

"老赵，你都退伍了，还这么认真啊？"宿舍长小李推门进来，看着我正在一遍遍抚平被面的褶皱。

我笑了笑："都是老习惯了，改不了。再说了，咱当了五年的兵，这点军人的样子总得保持到最后一刻吧？"

其实，我心里清楚，这不仅仅是习惯，更是一种执着。五年前那个懵懂的小伙子，就是在这样一点一滴的军营生活中，逐渐蜕变成如今的模样。

"赵班长，副师长来检查内务了！"还没等我回答小李，警卫连值班员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。

我心里一惊，赶紧最后整理了一下被子。副师长刘明德是出了名的内务严格，就连首长下部队视察，他都敢当场指出内务问题。

刘师长走进宿舍的时候，我正立正站在床边。他仔细打量着我的内务，目光在那个"豆腐块"上停留了许久。

"你明天就退伍了？"他突然问道。

"是的，首长！"

"为什么今天还这么认真？"

我挺直腰板："报告首长，当兵就要有当兵的样子。这是我在部队学到的第一课，也应该是最后一课。"

刘师长沉默了片刻，忽然说了句让我意想不到的话："战士，你有没有想过去地方当兵？"

我愣住了。去地方当兵？这个念头我不是没有过，但一直觉得自己条件不够。我只是一个农村出身的大头兵，高中都没读完就参军了。

"首长，我...我能行吗？"

"怎么不行？"刘师长指着我的被子，"就这份认真劲儿，比很多人强多了。明天退伍前来我办公室一趟。"

送走刘师长后，我的心怦怦直跳。记忆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五年前。那时的我，是个连被子都叠不好的毛头小子，总觉得这些条条框框太死板。是连长王进教会了我，军人的尊严就藏在这些细节里。

"要对得起这身军装。"他总是这么说，"哪怕是最后一天，也要做得无可挑剔。"

五年来，我始终记得这句话。从一个新兵蛋子，到班长，再到优秀士兵，每一个进步都离不开这种近乎固执的坚持。

傍晚，我收拾着自己的行李，翻出了那本发黄的笔记本。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：队列训练的要领、武器保养的步骤、夜间行军的经验......每一页都是汗水浸润的痕迹。

"老赵，送行饭准备好了，大伙都等着你呢！"班里的小战士在门外喊道。

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"豆腐块"。明天，我就要离开这个待了五年的地方了。但不知为什么，内心却不像往常退伍战士那样激动。反而涌起一股莫名的期待，仿佛人生正要翻开新的一页。

第二天一早，我就去了师部。刘师长的办公室在二楼最里面，推开门，我看到他正在批阅文件。

"来了？坐。"他头也不抬地说。我不敢坐，依然笔直地站着。

"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吗？"刘师长放下钢笔，抬头看着我。

"报告首长，不知道。"

"昨天那个被子，让我想起了我自己。"刘师长站起身，走到窗前，"1965年，我也是在退伍前一天，把被子叠成了最好看的豆腐块。那时候的指导员说，就冲这股认真劲，非得给我搞个好去处不可。"

我听得入神，没想到刘师长年轻时也有这样的经历。

"我看了你的档案，这五年，你没有一次被处分，三等功两次，班长当得不错。"他转过身来，"现在地方武警正在招录老兵，我可以推荐你去试试。不过，竞争很激烈，能不能成，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。"

这个消息对我来说，简直像是一道惊雷。去武警部队？这可是多少退伍老兵梦寐以求的好去处。我的心跳得更快了。

"谢谢首长！我一定努力！"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。

"去准备退伍仪式吧。"刘师长挥了挥手，"记住，无论以后去了哪里，都要保持这种精神。"

退伍仪式上，我和其他战友一起庄严地退下军装。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，想到马上就要分别，一时间百感交集。尤其是当连长王进帮我整理退伍证书时，我差点掉下眼泪。

"好好干，别给咱们连队丢脸。"王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说。我知道，他一定从刘师长那里听说了这件事。

回到家乡后，我立即开始准备考试。那段时间，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，先是五公里晨跑，然后是体能训练。白天去镇上的图书馆看书，晚上回来继续练习军事科目。那本从部队带回来的笔记本，成了我最重要的复习材料。

母亲心疼我，总说："孩子，要不就在家找个工作算了，别这么累。"

"妈，您放心，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"我知道，这可能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次机会，绝不能轻易放弃。

功夫不负有心人。三个月后，我顺利通过了考试，成为了一名武警战士。新的部队，新的起点，但我依然保持着那个习惯——每天早上，第一件事就是把被子叠成豆腐块。

十年后的一天，我已经是武警部队的一名中队长了。查内务时，我看到一个即将退伍的战士，正在认真地叠着被子。那一刻，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。

"同志，准备退伍了？"我走到他床前问道。

"是的，首长！明天就退伍了。"

看着他床上整整齐齐的"豆腐块"，我笑了："叠得不错，以后有什么打算？"

"我想考警校，当一名人民警察。"战士坚定地说。

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："有志气。如果需要帮助，可以找我。"

走出宿舍，我抬头看着高高飘扬的军旗，想起了自己的退伍前夜。一个普通的被子，一份执着的坚持，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。正如刘师长所说，军人的精神就藏在这些细节里。

现在，我也经常对自己的战士说："要对得起这身军装，哪怕是最后一天，也要做得无可挑剔。"每当这时，我就会想起那个冬天的早晨，想起那个始终追求完美的"豆腐块"，想起那个改变我命运的副师长。

岁月流转，我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即将退伍的大头兵，但军营里那些珍贵的记忆，却永远保存在心底。它们提醒着我，人生的精彩，往往就藏在这些看似平凡的坚持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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